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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荣耀活着

有很多人问起为什么燎原人文的标识(上图)是一头坠落的火鹰。这此中寓意如是:普罗米修斯从奥林波斯盗取了火种传给了人类,触怒了宙斯,于是被缚于高加索山上的悬崖,每日被恶鹰啄食肝脏,痛不欲生。半人半神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用神箭射死了巨鹰,普罗米修斯重获自由。那坠落的火鹰,就象征着人类文明的源头终于解放。孤阅的所有人,心里都有着一头坠落的火鹰。就是因为这样,知识的烈火,也终将燎原。

那火鹰的坠落,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耀。

只是这「所有人」众生百态。我的朋友们觉得这荣耀关乎自己,不提也罢;而且这二字也无法真正定义,不提也就免了争议。然而我却动了念头,想将这群人那不言之面述说与诸君。我讲过太多的人文教育有什么用、教育的痛点几何、英语怎么学,而今天,我只想为「荣耀」二字正名,以存吾辈浩然之正气,行止之堂堂。

书生的荣耀

我跟先生虽然性格上是两个极端,但是从大学时代到现在这许多年一直情意相合,唯独没有问过黄河清这傻子到底因为什么跟我一起跳火坑。

黄先生上一份工作有年增长三到五倍的期权,外加固定高薪,外加一份直接秒掉北京中产平均收入的课酬做零花钱。事业上一阵高歌猛进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净身出户加入了孤阅。你们看他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内心却狂野得很。想象他在职场上的几次大转折,也就觉得这事儿不奇怪:培训学校里GMAT讲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扭头就能跑到水果店里卖手机;前脚在刚果金冒着枪林弹雨穿越火线,后脚就跑到巴黎在梧桐树下咖啡香里读完了商学院。我常常拿他主演《此间的少年》这件事开涮,说他是不是入戏太深,还真把自己当令狐冲了。 先生于是就跟我正式讲了讲他为什么跳火坑,他说:

「荣耀,还是荣耀。如果看钱的话,在孤阅的收入远不是从事过工作中最高的,自然这东西对我不是第一考量。我离开上一份工作的时候最大的束缚是人情债,我走了最担心的是亲手带出来的团队万一被交到尸位素餐者手中。我在的话,好歹有个人圆润如我能帮着周旋一下,事情不至于太难受,我走了很多我许诺过一起做出改变的老师恐无颜相对。不过你也说过我要的是荣耀,应试教育就意味着能影响的部分考试结束就结束,老师能教的永远离不开应试,这不是教育应该有的样子。而且为了一次又一次的考试的学习还很容易毁了大家对知识的热情,看了那么多饱满绚丽的GMAT阅读,考完了最经常听到的是哎哟终于考完了,再也不想读书了。原谅我书香门第,不能接受这个。孤阅第一个社会学班招生,感动得我泪流满满,当时想哪怕招个几个人我也讲,结果发现真的还有人对这些真能有长远影响的学问感兴趣。最近写了一篇《安静的书桌》。读这些就和安静的书桌给我的感觉一样,世界纷繁复杂,急功近利,我还能有属于自己的一角。如果大家也都能,这就是我的荣耀。」

严师的荣耀

然后我就想起白云。我每次看到这个疯姑娘就特别想把她脑袋解剖一下看看结构。她从教堂山回国之后直接在密涅瓦大学(Minerva University)做中国区负责人,第一个月薪水跟现在的平均课酬差不多。我记得我两年前忽悠她出来创业之前打了好几天的腹稿准备口若悬河地画大饼,没想到刚一开口她就答应了。当时团队人数为零,学生不过区区几百人。真的是家徒四壁,只靠信念。我拿不出任何可信的证据说孤阅这个事情一定能做成。后来她彻底从密涅瓦大学辞职的时候雇主为了挽留她,给出极低的内购股权价格,市值高到现在已经无法估算。

但是她跟我这样说:

「我一边在密涅瓦工作一边在孤阅讲课,天天都是矛盾——白天工作看到杭外南外那些豪门子弟称霸录取榜,晚上回家连上网讲课面对的就是孤阅早期那些朴素却努力的学生——矛盾来源于密涅瓦录取的那些学生面对百万元的学费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实际这样的高校在中国吸引生源唯一不需要考虑的策略就是“学费低”;而孤阅当时一门课七百多元,学生们还得从生活费里挤那么几个月分期还上。我走的时候跟上司说,我依旧相信密涅瓦大学的意义和能做出的改变,但是我需要让更多的人能看懂你们这些引领潮流做出改变的人。在孤阅,我们对学生时不时的懒惰都抱怨过,但是没有人不在抱怨后绞尽脑汁地想解决办法。对团队对老师,我最严厉,因为我们这些人每进步一点点,或许很多学生们就能学得多一点,快一点。这就是我的荣耀。」

哲人的荣耀

一年前,我和Trevor到哈佛大学校园里贴小广告招哲学史助教。后来招到的助教的简历拿过来,我就蹦了起来:北大数学本科,然后跑到海德堡读了七年哲学,然后又来哈佛大学攻读博士研究希伯来神学;简历上列了眼花缭乱的一堆精通的语言——除了德语、法语、古典拉丁语、古希腊语、希伯来语这些比较常规的——剩下的像阿拉姆语、阿卡德语、乌嘉利语等等我都是只在传说中听说过。我就约了他见了个面——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湛叔的简朴的故事。我就问他为啥来当助教。湛叔萌萌地说,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啊——我一直以为这些知识根本出不了高校的高墙,现在看到竟然有这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学生在学哲学、历史学和艺术,我就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后来我跟湛叔说,你要是有什么比较大胆的方法就讲出来,你负责天马行空我负责落地。于是就有了后来万国多语的雏形——湛叔这神魔一体的家伙竟然真的用了二十六周时间教会了将近两百个学生从零基础到读懂海涅和马克思的德文原著。

然而德语只是湛叔洪荒之力中最微不足道的地方。我问他哲学教育应该怎么做。他就惆怅地说,英美教育体系里真正的无价之宝就是深深植入所有学科中的分析哲学,然而这个学问至今还没有真正系统地出现在中国大陆。哲学之根如果没有土壤生长,也就不会有参天大树。分析哲学不仅仅是一门学问,它更是一种人类理解世界的迥异视角——这种视角在于:语言的表面具有隐藏的逻辑结构,因为忽视了逻辑结构我们常常被语言的表面而误导。也就是说,即使是受到过极高等教育的人,说话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因为语法和用词的严谨度而产生偏误和臆断。湛叔有一天告诉我,他从下一年起就不再教本科生了。他要把除了完成博士研究的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在将分析哲学的普及上。

这个傻子放弃的将是无数学者梦寐以求的哈佛教职,却要跟我淌这滩看不清未来的浑水。然而他说,你不是问过我「分析框架下的逻辑学和语言哲学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么?他停顿了一下,说了两个字:宽容。他目光清澈如水,星光点点。

我想,这就是他的荣耀。

观星者的荣耀

孤阅美学门还有一位博学但低调的教书匠,她管自己叫做Lady M,因为她最喜欢的四样东西是音乐(Music)、博物馆(Museum)、大都会(MET)和Lady M的蛋糕。而我们私下里管她叫小姐姐。Lady M的少年时代被认为将会是未来中国钢琴界的双子星之一,另一个人名字叫郎朗。后来这个疯姑娘却义无反顾地跑去斯坦福读了历史学和政治学。动机单纯得不得了:有趣。但是后来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完成了这两个学科所有的学业,觉得本科就不能这样荒废了,于是就转行去读了艺术史。再后来的故事就是,她被一座某世界著名博物馆的馆长收为了第一个亚裔门生。半年前,小姐姐在孤阅很低调地开启了一门「十九世纪欧洲艺术」——二十个小时的课程,一千页演示文稿,数百幅作品伴随着十九世纪娓娓道来,比起孤阅史政学门动辄数百上千人的大课,美学门寥寥几十人显得势单力薄。

凭借着小姐姐在世界顶级博物馆和国内外的超级人脉,在她后面追捧的人踩破了门槛。她明明可以用异常简单的方式轻松地名利双收,却选择来孤阅玩这个极难模式。她这样告诉我们,第一次备课艺术史课程,她以为自己预判到了学生们所有可能的问题,做足了准备,然而学生们的第一个问题就难住了她。这个问题是:艺术史有什么用?小姐姐回忆说,「我一生求学欧美十多年,见过的风浪几重,我从未想过、听过、听说过有人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它的答案对我来说太过于显而易见,以至于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回答。美学塑造了我是谁,塑造了世界之于我的全部意义。难道这不是跟吃饭睡觉是同样的事情么。」她顿了顿,正言道: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我意识到很多我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非如是。在孤阅我看不到那些张口闭口几个亿、天天讲知识付费风口之类的玄虚。我不缺那虚名和几个亿。但我没有的是,意识到作为完备之人极其必要的美学教育竟如此大规模缺位。我要的是一种荣耀,我自己能够亲历这场教育革命的荣耀。一种堂堂正正的广义价值,一种为了弥除教育不平等与畸形的现状所做出所有的躬耕与收获。」

前几天我们在策划孤阅继燎原人文、万国多语、格致哲学的第四座大学院,一座关于美学的学院,大家都被难倒在了命名上。白云突然说,知音者唯俞伯牙与钟子期为冠绝,他者无出其右,不如这美学院就叫「子期学院」吧。我立刻想到了那诗「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小姐姐闻罢潸然泪下。我等皆怆然。 这孤独的荣耀,我记得只在那些观星者的泪光中见过。

战士的荣耀

然后我想说一下在孤阅工作的孩子们。这是一群平均年龄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很多人也是第一次离开故土来到浩荡皇都做一名北漂。我不知道这些小疯子小傻子从哪里来的勇气,能抛弃各种机会来为这个当初听起来根本不靠谱的初创企业抛头颅洒热血。在寸土寸金的海淀,每个月的房租能让这些孩子觉得北京四处洋溢的沙尘都是香甜的——而我每次看到他们明澈的双眼时,都默默咬紧牙关发誓得对得起这一颗颗火热跳动的心。

这些孩子曾经都是我的学生。有很多我们的学生问为什么我们的社群专员们总是能提前想到他们的困惑。我回答,因为这些专员们曾经就是你们。强烈的同感与共情是能维系产品灵魂的基石。有一次在综合了产品属性和成本后我和先生将五个原价各六百到九百元的课程产品合并为一,然后定价两千元,取消散卖。两千元对于我自己来说不过是投资到知识上不到一周的费用,而且新的价格其实更加实惠。然而这个决定遭到了孤阅社群团队星空堂的激烈抵制,她们立刻想到的是那些只能掏出千元以下用来学习的寒门学子,超过这个数字再提优惠也与之无缘。最后运营和社群激烈争锋之后找到了共同的底线:有教无类。只要敢于知道,就有资格做我们的学生。价格方案不变,但开始抽调人力和财力去做非引流型的免费产品。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星空堂在主动要求增加巨大而繁杂的工作量,而且这不会带来直接而短期的现实功利。

清泉给我发了条短信:

「当初凭老师一节课,我认定你是一个有良心、会教书的教育者;又凭你一句话,我从南到北一千六百公里也来了。我曾经实习当过老师,我忘不了山里孩子的眼睛。其实我跟他们一样。只不过得幸爸妈,稍微有点儿出息,才能上到这么好的课。我知道市场很混乱,做产品的打不过做营销的,劣币驱逐良币;也知道我们不是慈善机构,有些时候需要做一些妥协。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把免费产品做好。然而做好免费产品是我们决心弥除教育不平等的良心,不是给寒门的施舍。他们不需要也不应该感谢。」

在孤阅的办公室,你很可能会看到很多践踏商学院理论的奇葩操作:负责销售咨询客服的雅典娜卫队在劝说学生不要激情消费、有些课程其实不用购买;星空堂专员电脑里动辄数百页的文档里写满了学习方法论和实践的细节,却从不邀功请赏;课程研发团队做出来一堆能够轻松干掉托福雅思四六级考研英语的产品,却就是拒绝把这个当噱头去做营销。

无它,唯荣耀耳。

万仞之山的荣耀

《凉州词》里有句话「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我跟学生们说,我有了黄河清与白云,也有了孤阅这「一片孤城」;如今数以万计的你们仅是「万仞」,并非是山。当孤城外的高山万仞之时,便是我们的教育理想国烈火燎原之日。

我们的学生众生百态。他们很多人都有着幼稚的网名和滑稽的头像,他们很容易被人看成是电商交易平台的一串串数据。但他们不是。课堂上的这些可爱的人,可能这一刻在认真地思考工具性价值的意义,上一刻刚刚卸下警徽、摘掉听诊器、批改完最后一篇学生作文、帮着客户操作完一笔股票交易、发送完今日向全球总部汇报的最后一封邮件。他们大多二十岁出头到三十多岁。他们可能在一个二线城市的二本学校里苦苦挣扎、慕尼黑攻读工学硕士、在北美爆破桥梁、在银行前台点钞、在售楼处卖房。他们可能沉浸在初恋的狂喜中,可能刚刚怒炒了老板,可能端着外卖饭盒思考祖国的明天在何方,也可能拿着惨烈考试成绩单痛哭流涕。

他们是一张张鲜活的有朝气的面容。他们胸中有着小幸福大志向。他们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他们的心上有着忧伤和怅惘。

他们彼此都太不一样了,但只有一点却没有任何差别。他们都知道孤阅里的那个芝麻开门的咒语:「敢于知道」。健霆在回忆起跟孤阅的学生们交流的经历时说:

「似乎之前遇到的每一位孤阅小伙伴,感觉对方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无畏的战意。我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本性如此,或许是因为接受过孤阅的铁血洗礼,也或许是因为,从孤阅的讲堂里获得了足以匹敌千军的信心,从此不再迷茫。但无论如何,那闪烁在眼神中的熊熊烈火,一定会让职场和学术场上的对手胆寒吧。」

我不知道学生们中有多少具备杀伐之气与好战之心,但白云在同学生们回顾二〇一七年的时候说的话确是对这群人共性的总结:

「只要你搭眼儿能看到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人性中最温暖的所在,诸事可成。这一年,秉笔直书的是深省和洞若观火,价值判断是醍醐灌顶的理性思考,许多妙笔丹青滋养出惊鸿一瞥,面对芸芸众生的拷问见了天地自我。感谢这些“没用”的知识,让人变成高贵地可以好好活着的人。艰难世事里一根弯不下的脊梁,一生叹息外最柔韧的坚守。」

若要说这些可爱之人的荣耀,想必如是。

拓荒者的荣耀

在孤阅,我以拓荒者自居。我将自己对荣耀的理解写成了一封给我的学生们的短信,请诸君参阅:

当荣耀与虚名共舞,则志士耻于言之。我辈之荣耀,在于大义之凌然,在于怒目之寒光,在于践行之勤勉,在于不折之脊梁。

又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上士荣耀之法,之于思,之于行,之于省,止于至道。只是这思考之后的行动,确是极其困难的。现在做成的事情是一年前想清楚的,三年前开始做的,五年前开始想的。现在想的事情是一个月后开始做的,三个月后想清楚的,五个月后做成的。暗流涌动的是五年徐如林,五月疾如风;流光溢彩的是十载不动如山,一夕侵掠如火。知者望林探风,不知者隔山观火。

我践行这风火山林的要义,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尽早离开我开创的这一个又一个的学院。孤阅不是你的避风港湾,你不要来这里寻找家庭的温暖。我们这些教书匠都会用最严厉的态度与最苛刻的标准尽力让你们成为一个我们期待你成为的样子:你可以不博学,但你必须保持对无知的警惕;你应该学会独立思考,同时又必须善于聆听;你应该成为一个坚定、理性、善良的人。你应该早日离开我们,去寻求更美丽的知识与世界。

当你实现这些的时候,那就是我的荣耀。当你的眼睛绽放出光芒的时候,那就是我的荣耀。当你们不再是躲在暗处的鼠辈,而面对不公平、不宽容、不正义而仗剑挺身的时候,那就是我的荣耀。

船长
西元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