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终极三问”,是为:是何,为何,如何。
凡事必先定义。
汉语应用与学术阅读之痼疾有二:
1. 汉语词由汉字构成,极易望文生义;
2. 汉语词间无空格,极不易提取关键词。
当讨论之关键词没有先行定义,则很可能出现讨论多方将不同事物当做同一事物进行辨析。
举个例子:
民主当下在中国流行概念有三——直接民主、代议民主和自由民主。这三个概念并非都在同一维度,定义也几乎迥然不同。直接民主制仅仅强调“统治权归多数所有”,而在古典时代遭到广泛地排斥,认为该制度最终必会导致暴民政治并最终终结于强人独裁。代议民主则强调“全社会绝大多数利益集团的妥协和共和”,因为跟“直接民主”的概念几乎完全不同,因此在美国开国的各种文献中,被更多的称为“共和制”。自由民主则强调“为了保护少数人的自由,而对统治的多数进行权力的限制”,如今该概念更多地指向“宪政”。
而在中国的半知识分子及伪知识分子群体的激辩中,民主一词在讨论前很少被定义。你会惊奇地发现,一个号称“反民主派”反对的是暴民统治,而一个标榜“民主派”的人实际上拥护的共和制——而这互相敌视的两个阵营实际上观点几乎一致——即支持宪政。这样的乌龙事件并不是个例。
再举个例子:
“质疑一切”的精神极容易被理解成“怀疑主义”这一概念。但两者在本质上是完全对立的。通俗地讲,你若是一个哲学意义下的怀疑论者,则你实际上认为万物不可知——即你怀疑绝对真理的存在。而如果你是一个质疑一切的人,则你实际上相信绝对真理是存在的,只是为了逼近绝对真理,而不得不对所有事情进行极其严酷的思辨和验证。或再简单点儿说,怀疑主义者怀疑的是绝对真理是否存在,质疑一切者怀疑的是绝对真理是否是当下的真理。
最后举个例子:
“存在即合理”这个论断,极容易被理解为“存在的事物合乎情理”。但实际的意义是“存在的事物合乎理性”。展开一些说,望文生义望的是“理”这个字,生出来的是如下几个义:情理或义理、理性或道理。所有发生的事情的确都合乎一定的因果关系,即存在的事物都有原因,即存在的事物都有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存在的事物在情理之中,也不意味着它们合乎道义。但不幸的是,很多人会拿“存在即合理”的论断去捍卫任何不公不正不义之事。而我们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正是因为罪恶的事物也符合理性、逻辑和因果关系,所以我们才有途径去寻找消灭它们的方法。
这三个例子能够反射出我们在思辨的时候最容易陷入的三个深坑:先入为主、望文生义、断章取义。
下面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悲剧:
第一步,所有人都有一定程度的偏见,意味着看待事物之前,人们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先入为主”的价值判断。
第二步,人们开始接触新的事物或概念,它们往往字面上会有多重“义”,于是我们的望文生义,生的实际上是“先入为主”的义。于是,人们看见的实际上是他们想看见的东西。而且这种认知会随着时间与阅历被不断强化。
第三步,当人们如此笃信一件一开始就因为先入为主并望文生义的事物,而导致整个价值观念都建立在这个并不合乎理性的根基之上,那么任何撼动这个根基的新概念都会引起极大的不适,以及本能的抵触。俗称,“下不来台”。于是,人们开始为了捍卫而捍卫——甚至会不惜歪曲概念来捍卫这个自己内心深处都不信的根基。我们称之为“断章取义”。
那么,“先入为主”和“望文生义”这样的无心之失,就慢慢演化成了充满恶意、有意为之的“断章取义”。这是一个悲剧。
那么解决的办法是:我们尽管不能完全消灭偏见,即不能消灭“先入为主”的状态——但我们却可以通过严格的定义来尽力避免“望文生义”的产生。
这种凡事都要严谨定义的习惯,在这里,被列为“终极三问”第一问:是何。
凡事必有缘由,凡事未必有动机。
“为何”的概念,来源于两个时间段——过去和未来。两句话可以解释这是什么意思:一,“我为何是现在这个熊样”;二,“我为何做现在这件事情”。第一句话,意味着过去的缘由;第二句话,意味着未来的动机。
我们之所以发出“终极三问”的第二问“为何”,是因为我们需要从过去的缘由归纳出经验,从而面向未来的动机演绎出理性。“为何”这一问,本质上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设立了三个坐标点。而几乎所有的碌碌无为与岁月蹉跎,来因为“未来”这一坐标点并没有被设立。而当时间流逝,未来成为过去时,我们追悔莫及。因为你搞不清缘由,也没有动机。
凡事必有方法,凡方法必有效,但凡方法未必有效率。
“如何”的概念是“为何”概念的细化。通俗地讲,如果我们把“为何”看成灯塔,那么“如何”就可看成是航线。
但如果要是这么简单,我就没必要解释了。下面是大招,接住。
如果你的动机(为何)足够简单,你可利用的时间足够多,那么满足动机无所谓用什么方法(如何)。但如果你面临的动机足够多,可利用的时间足够少,那么满足所有动机则需要一个最高效率的方法,我们称为“最优解”。
举个例子:
当我们讨论“背单词”的时候,动机足够简单的一个经典例子就是“我背单词仅仅为了炫耀记忆力”。而此时,你可投入的时间假设是无限的。那么,下面这些方法都能够满足你的动机:背字典、背单词书、阅读中语境习词、看美剧英剧字幕习词、做题。
但我们“背单词”的动机往往没这么简单,时间也并非无限。我们真正的动机是:单词量最终会作为:一,英语这一职场和学术场硬技能的基本元素;二,获取英语世界知识的便利条件;三,其他。那么,我们的最终动机其实并不是“背单词”这一件事情,而是英语学习。那么这样我们的动机其实可以被细分为:词汇量、词汇语境识别、用词准确性、语法的实际应用、事实信息归纳、修辞解析能力、大文本解构、结构化阅读、学术文本的逻辑、英文文献关键词及要点的提炼等等。
在我们的观念中,每一个难题,就要对应一个解决办法。但实际情况有这样两个维度:每个难题对应多个解决办法;多个难题可以用一个解决办法一揽子解决。第两个维度的深层含义在于: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解决”,而不是看谁的花招多;最高效的解决办法往往可以通过衡量其可以解决难题的数量来找到。那么,我们代入到这个“背单词”的例子里——如果“背单词”和“阅读中语境习词”这两个方法做比较,前者只能解决“词汇量”一个难题,后者可以解决多个问题:词汇量、词汇语境识别、用词准确性、语法的实际应用、事实信息归纳、修辞解析能力、大文本解构、结构化阅读、学术文本的逻辑、英文文献关键词及要点的提炼。而“效率”等于“解决问题总量”除以“耗时”。这两个方法中,背单词书动辄以数个月甚至数年来计算;而语境习词的真正实践其实只需要读完一本原本的学术著作或教科书就可以完成,耗时三到六个月。那么最优解一目了然。
这个中缘由其实很明显:背单词书之所以低效,是因为背单词者表面上投入大量时间在从A到Z的背诵上,但实际他们仅仅是在大脑低速并单向运转的情况下,机械地重复以获取某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其实并不是从对单词的理解而来,却是从单词书不断“向后翻”而获得的“可量化”的成就感。说白了,是一种通过页码来欺骗自己的行为。
如果上面的说理例证都太过无聊。一个类比可能会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我们驾驶汽车,总是希望用最少的燃料,用最快的速度,走最远的距离。但是,车走的多远跟你油门踩得多猛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如果把我们的生活当做驾驶一辆手动档的汽车,那么不同的档位就是不同的难题解决方法。汽车的速度相当于我们的解决问题中展现的能力;而踩油门的力度,便是你的努力程度;而汽油就相当于你的青春年华与精力。在不同的速度时,选择恰当地提升档位。很不幸的是,我见过太多的年轻人挂着空挡,在猛踩油门。我看到了他们锲而不舍的时代精神,但我没有看到他们在这条赛道上远去的背影。
时间有限,精力有限,但我们唯一强大的是头脑。细化你的问题,找到最优解,简化你的解决办法。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到罗马只需要一条大路。能不走第二遍就别走。因为你的远方还有米兰和那不勒斯。
是为“如何”。